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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嫡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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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芙蓉頓時明白原身為什麽和庶妹關系那麽惡劣了,除了利益之爭外,芙蓉園從上到下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敵對也脫不了幹系。

想到過往十幾年的交鋒積怨和原身吃過的暗虧,蘇芙蓉很想讚一聲“幹得好”,但如果不解決心頭大患,她說不好還會沿著既定命運餓死在賢王府,當然不敢隨著心意來,只略喝了杯茶就命人請蘇若憐進來。

聞聽此言,四個季裏除了不在場的挽夏外,齊齊楞了下,又很快恢覆,只有年紀最小的品冬忍不住道:“小姐,老爺剛交代了不許若憐小姐過來,您今天怎麽……”

“傻丫頭,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,”蘇芙蓉一挑眉,“我還能怕了蘇若憐不成?”

迎春忙道:“還是小姐英明。去年若憐小姐就故意在大熱天來過兩次,每次都趕在老爺進門前‘不支暈倒’,玉姨娘趁機哭天喊地的,滿城請大夫。這次放人進來,看她還怎麽給小姐抹黑!”

蘇芙蓉笑笑沒說話。

單看她貼身丫鬟的態度,就知道風荷園的三位是如何能忍。

玉生煙是蘇家後宅唯一的女主人,雖沒有扶正,但生了蘇家這代唯一的男丁,在傳男不傳女的大背景下,十人裏面至少九個半將他視為蘇家繼承人。蘇若憐年方十五,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美人,背靠蘇家這顆大樹,嫁個權貴人家不成問題。

反觀蘇芙蓉,除了蘇家嫡長女這一個名號,整個人文不成武不就,既沒有做生意的頭腦,也沒有大家閨秀的涵養,人人提起來都要說一句“窮奢極欲,驕縱任性”。

窮人乍富,最是難掩張狂。可玉生煙一個花樓出身的清倌人,卻能在己方占據極大優勢的情況下,將兒子送出去讀書,把女兒拘在身邊,還在明面上對蘇芙蓉恭恭敬敬,就差供起來了。

能忍常人所不能忍,那必有常人所不具備的能耐。

對這種能耐人,蘇芙蓉並不敢等閑視之。

主仆幾人閑話兩句,就見蘇若憐裊裊婷婷地走過來,一身素雅衣裙,姿態窈窕,如弱柳扶風。身後跟著青黛、娥眉兩個貼身丫頭。

她非但氣質隨了生母玉生煙,相貌也極為相似,不說話時一雙杏眼輕柔柔的,如含煙水霧,令人望之生憐。

“見過姐姐。”蘇若憐走到近前,福身一禮,聲音也輕輕柔柔的,“聽聞姐姐昨日投湖,妹妹很是擔憂,今天遇到周神醫的藥童,才知道姐姐平安清醒,急忙跑來探望,還請姐姐不要見怪。”

蘇若憐一邊說著,一邊給蘇芙蓉倒了杯茶,姿勢優雅地端起來遞到她面前,眼中是濃濃的關切,“姐姐喝杯熱茶吧,不要嫌天熱。上次大夫來診脈時還說過,我們女兒家夏天不易貪涼,喝點熱茶對姐姐身子更好。”

只一個照面,蘇芙蓉就知道這位庶妹並非外表那般柔弱,現下聽了這麽一番話,更是確認無誤。

她繼承了原身記憶,知道原身最不喜歡和蘇若憐稱姐道妹,蘇若憐也心知肚明,這會兒張口姐姐閉口妹妹的,完全是為了惡心她。

如果能像以往那樣激怒她,就可以捂臉哭著跑開,然後添油加醋給蘇芙蓉本就不怎麽樣的名聲再添新料,可謂惠而不費,極易得手。

如此小兒手段,倒是和柴傲天有些相似。

蘇芙蓉腹內嗤笑,故意晾了蘇若憐一會兒,直到她舉著茶杯的手有些微抖,恨不得把熱茶直接潑到自個兒臉上的時候,才屈尊降貴接過來,表情非常勉強地抿了一小口,然後放下茶盞,纖手翻開,手心朝上對著蘇若憐:“拿來吧。”

蘇若憐眨眨眼,面露不解:“姐姐這是何意?”

往常蘇芙蓉不等她說完就能摔了茶盞破口大罵,怎的今天換了新花樣?

蘇芙蓉故作驚訝地道:“你不是特意來探望我的嗎?可帶了什麽聊表心意?總不能特意跑過來,用我的茶水做人情吧?”

蘇若憐:“……”

她巴不得蘇芙蓉直接消失,昨天聽說她投湖自盡又被救回來,只恨老天不長眼,罵周大夫太多事,哪裏會真心來探望?

正因如此,非但她空著手,娥眉青黛兩個丫頭也空著手,一時竟是被問住了。

好在她向來有急智,咳了兩聲便道:“姐姐在家中是一等一的尊貴人,妹妹有的,姐姐恐怕看不上呢。”

“譬如這暑日涼風,姐姐這裏恐怕在全城都是獨一份。如此看來,我說是來探望姐姐,反倒是沾了姐姐的光呢。”

順著蘇若憐的目光看去,只見近處碧葉紅蓮,清波蕩漾,兩丈開外則至少有二十來個人,身披荷錢葦葉,呈扇形散開,不怎麽顯眼地隱在池塘小舟上,合力揮舞著巨大的蓮葉形扇子,吹起陣陣涼風。

在這些人前方,有規律地擺放著幾十個淺口平盤,其上殘紅碎金,顯然是搗碎的花瓣,正在人造涼風中散發出陣陣清香,叫人心曠神怡。

恰在此時,兩個身著粉裙的婢女駕舟而來,將平盤進行撤換,唯恐花瓣味道不新鮮了。

察覺到兩位小姐的視線,二人忙躬身行禮,又無聲退下。

同一時間,天上金烏高懸,光芒耀目,高大的垂柳枝條依依,滿樹柳葉紋絲不動,顯然是個悶熱無風的暑天。

如此明顯的差距,蘇若憐早在踏進芙蓉園的時候就盡收眼底。這種天氣裏,她和姨娘還在數著冰塊過日子,蘇芙蓉自己就能用這麽多個扇風,蘇若憐心頭憤懣,此時正好拿來刺一刺蘇芙蓉。

已經如此奢侈了還向她要東西,可真是城門大的臉畫了個鼻子,忒不害臊。

沐浴在輕柔的涼風中,呼吸著數種花香混合水汽而成的叫人舒適愜意的空氣,蘇芙蓉微微一笑,平靜地道:“妹妹客氣了。父親怕我受不住暑氣,貪涼用冰,故而小心了些。”

早在迎春命人布置的時候,蘇芙蓉就暗自吃驚過一回,故而此時非常淡定,眉毛都不待動一根的,仿佛此情此景早已習慣。

“你既然喜歡,就在這裏多坐一會兒吧。至於禮物什麽的,”蘇芙蓉悠悠地嘆了口氣,“雖說千裏送鵝毛,禮輕情意重,妹妹與我同在蘇家都一毛不拔,姐姐真是教導無方。”

“罷了,我不是那麽計較的人,此事權且放過。只是若憐你以後在外行事,可不能這般小家子氣,沒的叫人笑話。墮了蘇家名聲,便是爹爹也要不開心的。”

蘇若憐聽著這番高高在上的教訓,臉色乍青乍白,手中帕子攪成一團都沒發現。

教導無方?

憑她蘇芙蓉也配說這四個字?

她哪裏來的資格教導自己?就憑她昨天丟人現眼地投湖嗎!

自懂事以來,蘇若憐在芙蓉園屢戰屢勝,從沒受過這種氣,兼與賢王情投意合,心中底氣十足,對蘇芙蓉越發鄙夷,更別提“小家子氣”四個字,正正戳在她肺管子上,當即紅了眼眶,含淚道:“姐姐自幼喪母,脾氣大些也是應該。娘親時常教導妹妹,要以姐姐為尊,今天姐姐不管說什麽,妹妹都受著便是,只求姐姐千萬息怒,別傷了身體,這才是姐妹和氣之道。”

她自覺此番辯駁無懈可擊,哪知蘇芙蓉瞬間暴起,一把將茶盞摜到地上,怒聲道:“跪下!”

蘇若憐登時一楞,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蘇芙蓉跟個母老虎似的跨過來,竟猛力把她推了下去。

她本是坐在矮凳上的,這一下直接被推得跪到地上,發出沈重的悶響,不用看都知道膝蓋要青紫一片。

蘇若憐噙在眼眶裏的淚珠頓時斷了線:“姐姐,我犯了什麽大錯,你要這樣折辱與我?”

“你真是糊塗到家了!”蘇芙蓉疾言厲色,“自古嫡庶有別,尊卑有序,玉生煙不過一介青樓女子,能進蘇家為妾都是父親心善,不忍她繼續流落風塵。這種人也配當蘇家主母?”

“在蘇家,只有當家主母才配讓少爺小姐們叫一聲‘娘’。我母親與父親門當戶對,方結為連理,為蘇家操持內外。即便她老人家不幸早逝,你也是母親的孩兒,這點為人子女的道理,你竟絲毫不知嗎?”

“什麽叫‘我母親早逝’,逝去的同樣是你蘇若憐的母親!”

蘇芙蓉神色冷厲,一句句指責如狂風驟雨砸在蘇若憐身上,一句比一句更狠。與此同時,迎春等人早就按住了娥眉和青黛,還用帕子堵了嘴,不許她們出聲。

蘇若憐乍然聽見“青樓女子”、“流落風塵”之語,直氣得臉色紫脹。她自詡德言工容無一不是上上等,唯有出身差了些,從不許人提起。況且在她心裏,玉生煙為蘇家生兒育女,相夫教子,是天大的功臣,早該扶為正室。

之所以現在還背著姨娘身份謹小慎微,不就是因為蘇芙蓉不肯松口,累得爹爹難做嗎?

蘇若憐一時怒極,恨不得跳起來把蘇芙蓉那張嘴撕碎,好在被膝蓋疼痛喚醒,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——

姨娘一日不扶正,就是妾室而非繼室,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被兒女叫娘。私底下且罷了,現在可是當著蘇芙蓉和芙蓉園上上下下幾十人的面!

蘇若憐心中頓時懊悔不疊。姨娘從來謹慎,她也很小心,剛剛只是氣急了一時口誤,沒想到就被蘇芙蓉抓了把柄。

想到此事可能造成的後果,蘇若憐心中又氣又急,眼淚流得更兇。情知理虧不可硬扛,她幹脆膝行兩步,一把抱住蘇芙蓉的腿,哭道:“姐姐教訓的是!千錯萬錯,都是妹妹的錯,求姐姐保重身體,不要動怒。若因妹妹之故,害姐姐傷心,妹妹萬死難辭其咎啊!”

她哭得梨花帶雨,頭上珠釵跟著晃動。那珠釵做工極是精細,用了數十顆小粒珍珠,通透清澈,水滴似的嵌在柔順黑發上,宛如籠了層剔透水霧。

珍珠映襯淚珠,越發襯得蘇若憐嬌小柔弱,可惜可憐。

蘇芙蓉沒想到這個庶妹如此能屈能伸,比她想得還能忍,正欲再接再厲,忽然眼前一亮。

一滴水落在頭上,一眼就能看到,那幾十滴呢?

滴水藏身河湖,片葉隱匿叢林。

對一滴水來說,這世上最安全的藏身之地,不就是溪河湖海嗎?

她有辦法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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